◎他想見她。可他找不到她。◎

“而且, 姐姐也不必愧疚地假設那些糟糕的情形，因為，這世間沒有如果。”

似是明白謝淩心底在想些什麽, 他接著道：“我和姐姐還有謝明寒，就是平安無事地坐在這兒。”

“更何況, 我也絲毫不後悔跟著姐姐回身去救謝明寒。即便再來一次, 我也是一樣的選擇。”

她為了謝明寒反身回去，而他, 為了她反身回去。

不管最終結果是好是壞，他都不會後悔。

“所以，姐姐不必愧疚，若真的遭遇不測，也是我自己的選擇，而非姐姐拖累我。”

他的神情很認真, 手中把玩著的狗尾巴草被他放在了一邊，原本搭著胳膊支起一條腿的坐姿, 也隨著他的話語逐漸調整了姿勢，挺直脊背端坐在她身前。

明明一開始只是閑聊，他如今的神態, 倒像是在跟她鄭重許諾一樣。

“多謝。”謝淩拂了拂耳邊被風吹散的墨發, 輕笑道, “玄惑，確實很會安慰人呢。”

聞言，玄惑唇角微微翹起, 神情肉眼可見變得更加高昂。

見此, 謝淩想起什麽, 心下一轉：“深入了解後, 玄惑真的和第一次見面時完全不一樣呢。”

“第一次見面？”玄惑故作鎮定地反問道。

即便如今已經知曉謝淩不會介意，他每每回想起兩人在魔宮時的第一次見面，心底都會浮現起無措慌亂。

捕捉到他眼底強壓下去的那抹不安，謝淩也學著玄惑的動作，微微歪頭，無辜淺笑道：

“雖然第一次見面時的玄惑，現在想起也很是可愛，但我，果然還是更喜歡如今的玄惑呢。”

眸光悄悄落於身前少年微紅的耳尖上，她緩聲道：“畢竟，那時的玄惑，在得知我為何會重傷落入孤離河中後，你第一句話問得是，謝家是否為魔族所害。”

“若是如今，我與玄惑再重覆一遍當時的話語，玄惑第一次時間應該是如不久前一般，試圖安慰我吧？”

說到這兒，謝淩忽然意識到什麽，話語停頓了一瞬。

那時與這時，她與玄惑關系遠近也大不相同，好像並不太適合一概而論。

“唔，這樣看來，也可以說，我與玄惑的關系變得更近，相處時，玄惑變得更真實了呢。”謝淩補充道。

畢竟，那時的他，在她面前，神情一直都是溫和安靜，甚至趨近於內斂的，真實情緒表露地很少，偶爾才會唇角微勾，輕淺地笑一笑。

來到華亭山後，才開始逐漸變得外露了。

變得更加鮮活，像一個真實的他。

聞言，玄惑紅唇翹起，輕笑了起來。

然而，下一瞬，想起謝淩將才提及的那次交談，他意識到什麽，緩緩斂下了笑意。

他眸光朝下壓了壓，雙唇猶疑著輕啟了幾次，才緩聲道：

“姐姐認為，我那時，問出那個問題，是想要知道什麽？”

謝淩猜測道：“我是否因為魔族入侵之事，對魔域亦或是作為魔君的你抱有恨意？”

不過，話音剛落，她便覺得這個回答算不上準確。

回憶起那時的情形，玄惑問出那個問題時，神情忐忑，語調艱澀，實在不像是那種，懷疑她是否會因為那件事對魔族心懷恨意，打擊報覆，以至於經由那個問題，來判斷是否需要提前鏟除隱患的模樣。

謝淩的懷疑沒錯，玄惑聽後，輕聲否認了。

“不。”

他道。

“不是這個原因。”

接下來的話似乎有些難以言說，沈默片刻後，他才再次緩緩出聲：

“我那時問出那個問題，是因為，我害怕......姐姐討厭我。”

這句話他說得很是的艱澀，音量如耳邊呢喃，低不可聞，但最終，還是說出來了。

或許是華亭山山腳，閉眼前最後見到的那抹淡藍與鼻尖的熟悉淺淡馨香給了他一些安慰，又或許是那句“玄鈺就是玄鈺。我把玄鈺當做阿弟，那玄鈺不管變成什麽模樣，都是我的阿弟。”的話語，給了他一些信心。

讓他能試著她面前，試探著敞開心扉，一點一點，艱難緩慢地，剖開那時自己心底的恐懼。

他不知道這種剝開保護層，敞露出裏面那層柔軟的行為，會造成什麽後果，但他想著那雙早已攜刻進記憶中的柔和眼眸，便覺得，即便緩慢，即便艱難，他也或許應該，鼓起勇氣去試一試。

“為什麽會害怕我討厭你？”聽到回答，謝淩一楞，問道。

話落，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，動了動身體，挪得更靠近玄惑了些。

她偏過頭，把嗓音放得更柔，淺笑著，溫聲問道：

“我和玄惑在那時，應該是第一見面吧？”

不過，他好像第一次見到她時，便想親近她了，謝淩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。

她朦朧中明白了什麽，在玄惑猶疑著不知該如何說出口時，她柔聲接著道：

“或者，我換一種問法。”

“為什麽第一次見面時，玄惑突然便不打算殺我了？”

謝淩在魔域時，曾經問過這個問題，那時玄惑給出的回答是，他喜歡她。

可是，他那時滿身魔氣瞬間消散後看向她的眼神，慌亂，無措，震驚......種種驚詫的情緒他都有——

唯獨沒有暧昧與欲望。

實在算不上一見鐘情。

故而，殘月高掛的寒霜殿屋頂上，玄惑解釋說，是因為他喜歡她時，謝淩很確定：

他對她，不是男女之間那種的感情。

“姐姐，還記得我之前說過，我曾經見過你嗎？”玄惑輕聲道。

“記得。”謝淩答道。

謝淩記得很清楚，那夜，她接著問玄惑為什麽會喜歡她時，他答的便是這個。

不過，那時她見他不是很想談論這件事，便沒再追問，快速揭過了這個話題。

“是你見我時，我當時做了什麽嗎？”她問道。

玄惑點了點頭，“姐姐曾經，救過我。”

“什麽時候？”謝淩接著追問。

這些年的經歷太多，雖都存放在記憶中，但若不刻意回想，是想不起來的。

最重要的是，在那夜玄惑提起他見過她時，她便回想過，但玄惑的這副面容，似乎不曾出現於她過往的記憶中。

沒有更多細節，她回憶不起來。

回想起往事，玄惑長睫遮掩下的眸中閃過一絲狼狽，遲疑片刻後，他緩聲答道：

“......在下界，奈林城。”

奈林城......鬼魅界......

謝淩想到這兒，問道：“玄鈺當時是在奈林城中嗎？”

說完她又覺得不對。

當日鬼魅界開，她前往奈林城外封印鬼魅界，離得那樣遠，奈林城中的人應是不會見過她樣貌的。

更何況，下界之人飛升上界後，樣貌也會發生一定的變化。

等等，樣貌變化？

眼睛？

謝淩忽地明白了這其中關聯。

當日封印鬼魅界消耗靈力過多，應是如今日一般，把掩藏的藍瞳給顯露出來了。

難怪當時她擡起頭來後，玄惑神情如此驚詫。

不過，既然曾經見到過她藍瞳的模樣，那玄惑，當日便不是在奈林城中了。

想到這兒，謝淩接著往下回想，但是，還沒等她想到關鍵點，她便聽到玄惑的回答。

“不是。”

他否定了謝淩之前對於他在奈林城中的猜測。

“我是姐姐在城外救下的那個男孩。”

他斂著閃爍的眸光，輕聲答道。

話落，他便沈默了下來。

忐忑而又不知所措地沈默了下來。

最終，他還是在她面前提起了那段相遇。

那段最深刻，最珍貴，卻又最不忍面對，充斥著他的所有狼狽與自卑的相遇。

那段記憶於他而言很美好。

天光漸亮，她就那樣攜著溫和笑顏緩緩走來。

黃昏為底，飛鳥為墨，白衣飄灑，步步生蓮。

那一刻，他覺得尋遍三千，無人可出其右。

那一眼，他記了兩百年。

從此，進昆侖，尋墮底，入鬼煞，冥冥之中，皆為此景指引。

可是，這只是對他而言。

對於面前之人而言，兩人的相遇，應只是：那日隨手救下了一個乞兒。

乞兒衣衫襤褸，面容汙臟，她揮退了擊向他的一縷殘魅，遞給了他一塊溫熱的兔子紅豆糕，笑著溫聲與他說，他的根骨很好，適合拜入仙門，修得大道。

接著，轉身離去，再不留任何關註。

那一刻，他很清楚，她雖對他溫柔，但他和那些她曾經救拂過的，施恩過的世人，應是沒有任何不同。

她施舍了她的善心，卻也並不會在意，這施舍下去的一縷溫暖，是否會得到回報，結出善果。

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再次見到她。

他問遍了整個奈林城，哪家仙人的眼睛是藍色的，哪家仙人那個時候來過奈林城，可沒有誰能答的上來。

於是，他開始離開城郊破廟向外走，問及路上遇見的仙人。

可仙人說，沒有哪個修士的眼睛是藍色的，他肯定是看錯了。

他想見她。

可他找不到她。

於是，他開始一遍一遍在腦中重覆兩人的相遇，試圖回憶起更多的，關於她的細節。

然後，他便想起了，她說他的根骨很好，他們以後或許可以在上界相遇。

在上界相遇......

那她應是飛升到了上界吧。

這樣想著，他便也想去往上界了。

可是，他沒有仙根，入不了昆侖，成不了仙；他沒有門路，尋不到魔修，進不了墮底，找不到魔修之法，不知該如何修魔。

仙魔正常飛升之法，他都無法做到。

於是，他只能在夜深時分，朝著天邊最暗處行走，去往那傳聞中聚集著無窮惡鬼的鬼煞河。

通過殺光河中生靈，自己開辟出一條通往上界之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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